大双二双见我迎上，忙躬身施礼，被我一把拉过，让在席间，我的身侧落座。
朱寿早已把面前酒杯满上，我高高举杯，提议大家共同敬二位水营统领，众人纷纷响应，连干三杯，美酒入腹，二人面上腾起赤红，我殷勤的给他们夹菜，含笑注视着这憨厚忠诚的哥俩。
两人本是耿直汉子，也不再多扭捏推让，放开腮帮子饕餮大吃起来，劳碌一天，定是饥肠辘辘了。少顷，他们面前杯盘中菜肴便风卷残云般被一扫而光，看的我们眼睛都直了，俩人一抹嘴，估计已有七八分饱了，这才注意到我们的表情，不好意思的嘿嘿憨笑道“我们兄弟皆是草莽粗人，登不了大雅之堂，吃饭便如打仗，一鼓作气，停不下来，大家见笑了，嘿嘿嘿——”
“好汉子，便当如此！”我拍拍二人肩膀，转入了正题，询问道“刚才见二位将军在楼船上面色凝重，似乎心有郁结，何不一吐为快？”
见我发问，二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诧，旋即化作惶恐，大双慌忙起身道“葛大哥果然秋毫必察，我兄弟领命操练水军，对您的要求岂敢相忘，尽管心中有疑问，或许一时不得要领，但事关机密，不敢擅自询问统帅意图”
“好！一线指挥，执行固然重要，但实践出真知，最难得的却是在实践中动脑思考，用实际行动来检验真理，才是颠之不破的正道，有何想法大可放开来谈谈，不必拘谨，畅所欲言”我循循善诱的鼓励道。
“好!既然有葛大哥这话，我就说说”二双一仰脖干了杯中酒，从怀里掏出水路地图，扫开面前杯盘，铺在桌子上，略一定神，开始了口若悬河的侃侃而谈，大双也不时的插上几句，给予补充。
简单来说他们的疑虑有以下几点：
第一，敌人由海上沿江来袭，从以往的情报和前些日子袭击擂台比武的情况来看，其战舰规模相当庞大，敌我双方水上实力对比悬殊，即便局部袭扰小胜，也很难将其吞下歼灭。
第二，我方小船采取的是以小博大的游击战术，但江面上空间狭小，腾挪的余地不足，很容易被敌人逼入死角，侧底被碾压消灭。
第三，若敌人在这富春江畔安营扎寨，反客为主，与我们打起消耗战，我们更是进退不得，反而失去了根基。
兄弟一口气道出了自己的疑问，听得在坐众人也是心惊肉跳，眉头紧锁，就连有着千年阅历的何振海此刻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沉默不语。
我却从容自若的鼓起掌来，不得不承认，他们所说的句句在理，条条诛心，每一条都能置我们于死地，见我如此淡定，众人脸上更是大惑不解。
我从容起身，指着地图不紧不慢的继续补充道“不仅如此，如果敌人所来巨型战舰辅以轻便快船拱卫，我们又如何能够凭借速度优势做到既能保持有利攻击距离，又能快速摆脱？想要歼灭敌船取胜，看来是万万不能了，呵呵——”
“我说葛大英雄，你这又是玩的哪门子花花心思，明知道实力不敌，却又胸有成竹的摆兵布阵，夸夸其谈什么‘星辰大海’的宏图大业，难道是在忽悠大伙玩吗？我不信你有这个胆量，聪明识相的，就赶紧给本姑娘道来，再这么调大家胃口，别怪我不客气，哼哼——”青索实在看不下去我如此摆谱，作势磨拳搽掌就要亲自动手了。
我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凝视着大双、二双反问道“二位将军可知道我为何要求咱们接敌的战船要快速机动，与敌船保持60-80丈距离？”
二双起身拱手道“据标下所知：60丈是强弓硬弩的极限射距，80丈以内却是红夷大炮的射击死角，尤其是在战船运动中，调整炮口射击角度非常不便，所以这60-80丈的空间正是敌方目前配备的攻击死角。”
大双继续补充道“家主令我等配置长杆，暂代火铳练习，想必家主对敌方武器配置已有所了解，而那佛郎机火铳的射击距离正是在这60-80丈之间，这佛郎机火铳做工精湛，由燧石激发，枪管内置膛线，弹丸杀伤力和射击距离、发射速度均是远超我大明的火铳，真是稀缺的宝贝，咱们何家水军短时间内又如何获得如此多的西洋火器？”
我赞许的微笑颔首道“二位将军果然是将门之后，见识阅历过人，所以这批佛郎机快枪能否及时到位，便是此战的关键一环，我已做好安排，请二位将军不必多虑。”
“一下子弄出来几千条佛郎机快枪，这可比天上掉馅饼还难啊，难不成你葛大仙人还会变戏法来着？”青锁讪笑道。众人闻言也是满脸狐疑。
对于她的讥讽质疑我只是一笑置之，并不接茬，而是从容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方此次前来，其战略意图在于西进北上新安江，随后登陆支援宁王叛军攻占安庆城，所以不会在此地拖延，我令二位将军采用接触袭扰战术，目的是拖延迟滞敌军，在运动战中有效杀伤其有生力量，并进一步分化、拉开其船队中大型战舰和快艇之间的距离，达到蚕食瓦解的目的”
大双、二双拱手道“标下明白了，可是此举定会激怒敌方，其大型战舰最终仍是咱们难以匹敌的可怕存在，不知家主有何计较？”
不远处江面的夜空中，徐徐升起一盏孔明灯，我伸手一指道“二位将军不用多虑，吾自有天兵天将助战”便不再多言，众人朝我所指的方向望去，皆是一脸疑惑，唯有青锁眼中闪烁着光华，钦佩的微微颔首，想必她是联想到我派出几位夫人出动侦查时，动用鹤舞坪上的神秘“空军”，已经猜出了我的奇兵所在。
我此刻不想过多解释，而是将目光凝聚在江畔两个青衣小童身上，昏暗的月色丝毫不能影响我的目力，但见二童身材瘦小佝偻，却头大如斗，面皮泛着菜色，头上戴着瓜皮小帽，两人聚精会神的凝望着头顶的孔明灯，显然这灯是他们刚刚放起的。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其中一人回过头来，朝着我这边张望，在我们目光接触的瞬间，顿时心头涌起一股寒意，虽然隔着暗夜，他那豆粒般大小的眼睛闪着绿油油的萤火，鼻子塌陷，就是两个空洞，咧开到耳根子的大嘴，露出一排尖锐的牙齿，宛若在朝我狞笑，更像是一种挑衅。我顿时一惊，让这两个状如怪物的东西潜伏在附近，我居然没有察觉，再看他们露在瓜皮小帽外面一圈稀疏的黄毛，紧紧黏在在额头上，湿漉漉的印着水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一直潜藏在水底！
望着已经升入半空，随风向东飘去的孔明灯，两人拍手嬉笑，叽里咕噜的嘟哝着，然后各自抄起一根小树棍，面对面盘腿坐下，在江畔的沙地上饶有兴致的画着什么，两个家伙你一笔，我一笔，不时还停下来争论一下，再抹掉、改动，十分专注投入，帮若无人，仿佛丝毫没有察觉我对他们的关注。
“水猴子！”身旁的大双放下手中的单筒千里镜惊讶道，“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好东西，”二双满脸兴奋的凑过来，磨拳擦掌跃跃欲试，我却是满脸不解，如此其丑无比的东西，顶多就是种传闻中水底的怪物而已，避之不急，算的上什么宝贝？
见我一脸狐疑，二双连忙解释道“传闻这水猴子乃是溺水枉死者怨气所化，灵魂被困江中最阴寒之地，不得投胎转生，只有在月圆之夜，世间阳气衰落，太阴鼎盛的时候才能上岸活动，他们常常诱骗渔村小童来到江边戏耍，嬉闹欢愉够了，小孩子们便如同梦游般直愣愣的跟着他们走入江中，再也不见了踪迹。所以我们渔民每当月圆之夜就会看护好自家孩子，发现有梦魇夜游的立即高喊三声‘水猴子！水猴子！水猴子！’，然后用柳条扑打门窗数遍，知道被人察觉，躲在附近作祟的水猴子，就会悻悻的走开，此后得每当月圆之夜，那得救的孩子就会半夜从睡梦中惊起，莫名其妙的大哭大闹直到拂晓，天边露出鱼肚白才停止哭声，高烧昏睡三天三夜方能苏醒，唉——”言及此处，二双一副心有余悸，苦不堪言的表情。
“哦-哦-哦-”见此情景，一向好事的青锁似有所悟，一脸窃喜的从何振海身后探出头，拿手指点着大双、二双道“看二位将军就如感同身受般，难不成还真的亲身体验过？嘻嘻嘻——”
被她这么一打岔，众人立刻来了兴致，无论你是下里巴人还是阳春白雪，这听起八卦来都是一个德行，期待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二位水军都统身上，二双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大双也是搓着手迟疑不决，最后却是拗不过众人好奇的追问，连呼三声“罢了！罢了！罢了！”，撸胳膊挽袖子，将面前酒杯换做酒碗，拎起酒坛子咕咚咚顷满了一碗，端起来一饮而尽，临了抹了抹嘴，一改往日讷语拙言，在酒精的作用下，泛起满面红光，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起来。
原来在大双、二双小的时候，真就碰上过水猴子袭扰渔村，而且不止一次与这东西打过交道，甚至还为此失去了儿时的伙伴和亲人，但也因此成就了他们一身惊世骇俗的水里功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