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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I 凤凰牌自行车

  • 发布时间:2023-05-10 14:56:27


音乐、美景、南宋御街。

周末,约一两个好友出行,但见处处都是吹拉弹唱、悠闲漫步的人。我们女人出门的目的,不过是换一件自己满意的衣服,用心凹个造型,拿手机这里拍拍,那里拍拍。

 

不期然看见墙头镶嵌着一辆做旧的自行车,青砖绿瓦,映衬着红铁黑皮的自行车,友人便兴致勃勃地跑过去,侧着身子,一只手虚虚地搭上车把手,一只脚轻轻地靠在踏板上,让我给她拍照片。我举起手机,正要按下拍摄键,却不由得心头一震,这不是儿时我家里的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吗?

 

从我记事时,家里便有一辆凤凰牌自行车,那辆坚固结实的自行车,据说是父亲迎娶母亲时买的,身形伟岸的父亲骑着那辆自行车迎来了母亲羞涩的笑容,也迎来了他们半辈子的相濡以沫。

 

那辆车总是被父亲擦得锃亮,在阳光的抚摸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是那样神圣不可轻慢!父亲骑着自行车的样子,昂扬、挺拔,英姿飒爽,轮子轧在地上,摩擦出微妙的响声,伴随着清脆响亮的铃音,穿过拥挤的人群,那一往无前的欢欣雀跃,至今在我心头回荡。

 

四岁,我刚开始认字,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我,从学校回家,一路上他问我:一加一等于几?二。

二加二等于几?三。

三加三等于几?四。


我没有学过数学,只知道把“一二三四五”按照顺序报给他,父亲听了,只是笑笑,并不纠结。我也不大在意,便扭头玩他把手上的铃铛了:“叮铃铃”、“叮铃铃”,是那样好听。路上的行人听到铃声,纷纷让开一条道。很多年龄长于我的学生,背着书包走着路,闻声便特意跑到我们的车边上,一边跑一边和爸爸打招呼:“秦老师好!”父亲也放慢速度,乐呵呵地回他一声:“你好!”。

 

更多时候,有我所熟识和不熟识的人,把父亲拦下,忧心忡忡地向他咨询一些家长里短的事,父亲便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了。他们总要商量很久,父亲的脸上总带着笑容,宽容豁达,用他的善意与智慧为对方排忧解难。

 

那时候小,我并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渐渐地,问的人神色松弛下来,我们便又上路,待到父亲骑车到家,天都擦黑了。母亲见状,总免不了要唠叨几句:“自家的事不管,人家的家务事你倒喜欢参和,咸吃萝卜淡操心。”父亲听了,也总是一笑置之,任凭母亲唠叨,下次遇到了,他还是来者不拒,有问必答。每当他与人闲聊,我坐在自行车上,半懂不懂地听着,间或玩着车把手,翻着一本连环画,一点也不担心晚归。

 

村里有一些大人,亲热地招呼他为“武老师”,在我们那个村子,因为“秦”是个大姓,姓秦的老师也多,时间长了,人们便另辟蹊径,以名字来称谓了。

 

父亲母亲都曾是一名人民教师,父亲的写得一手好字,母亲的教学成绩在我们的小学以及她最终尘埃落定的镇中心小学一直稳居榜首,教师特有的价值观让他们对我们的管束从来都比其他家庭多很多。

 

周末、节假日、寒暑假,父亲常教训我们: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坐有坐相,吃有吃相。

走路的时候好好走,不要着急忙慌地往前冲!

女孩子,不要总想着出门去,在家里多看看书!

……

在他的管教之下,我和小伙伴总是显得有点隔膜。


我羡慕他们可以爬上树去掏鸟蛋,下水摸螺蛳,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边走边吃东西,把瓜子壳甘蔗皮随意地吐在地上,堆成一个小堆,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穿着外套在床上跳来跳去,可以大晚上还在地里跑着,而不用担心晚归。


而我和姐姐只能端坐在桌前,翻几页书、画几笔画、再写几道作业题。无聊时我们一起走在家门口一道弯弯曲曲的石子路上聊天,抬头仰望着四角的天空,看那寂寥的天空,独有一轮明月,时圆时缺,在云层里缓缓地爬行。

 

那时,我们对父亲的专制是敢怒不敢言。

一日,父亲骑车带着我,一路上,他似乎特意放慢了车速,跟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父亲说他小时候很喜欢看书,但他们那时候上完学还要下地挣工分,能够用来看书的时间真的很少,他担心同伴邀请他玩,便独自一个人躲在一片谁也不会想到的坟堆里看书,直到天黑,果然没有人找到他。

我听后静默良久,渐渐的,我开始从书中找到了快乐。

 

很多个夜晚,当我的小伙伴们在天井乘凉消夏,吃西瓜捉迷藏讲故事捉萤火虫时,我跟着父亲,就着两三点烛光,如饥似渴的看书,我看的都是些小人书,无非是郑渊洁童话、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之类的,而他的案头上却堆着几本厚厚的《辞海》,也许在此后的岁月里,我对于爱书之人油然而来的亲近感,便是在儿时熏陶出来的罢!

 


七岁那年,我开始朝思暮想骑自行车,尤其是当我的同龄人都一个个自豪地骑着车,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时,我的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父亲推出他的宝贝自行车,扶着车身,让我跨上去。我紧张得要命,心里敲着小鼓,大气不敢出,两只手死死地拽着车把手,没出息的弓着身子,两腿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双脚在踏板上僵硬地蹬着,半圈、半圈、半圈。父亲并不打击我,依旧心平气和地扶着我的后座,让我在家门口的弹丸之地上以蜗牛的速度,迟缓地滑行着,一圈又一圈。

 

在某个时间点,我突然发现车不那么摇晃了,而我的脚踏着踏板也可以囫囵一整圈了,我回头惊喜地望着父亲,他大手一挥:“去吧!”,我便如脱缰的小马驹一样,跟上小伙伴的队伍,愉快地驶向远方。

 

越过人家门前,驶过一片菜地,又经过村头的砖瓦厂,兜了很大一个圈子之后,我胆子大了不少,车速也快了不少,随着骑行队伍箭一样的冲回来,父亲仍然站在原地,看到我,他自豪地说:“看我丹儿才骑了一个钟头,就这么稳了。”正说着,我已冲到他面前,惊发现自己竟然不会停车,而此刻车速也慢不下来了,我绝望地大叫:“我不会刹车啊——”一边急中生智将把手一拧,避开父亲,式地冲向墙壁,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我整个人从车上掉下来,摔了狗啃泥,半晌回不过神来。

 

父亲飞也似的跑过来,一把掀开压在我身上的自行车,扶起我,仔细查看我身上的伤口。当看到我没有伤筋动骨时,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我低头一看,手腕上刮破了皮,拉出了一道红红的血印,而膝盖上的皮蹭掉了一大块,鲜红的血正在慢慢渗透出来,赭色的泥巴趁机钻进我稚嫩的皮肤,一切目不忍睹,还没感受到疼不疼,我便兀自委屈的哭开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抱怨着,鼻涕眼泪口水混合着尘土将我的脸融成了个大花猫。

 

父亲并没有顺着我迁怒于车的年久失修,也没有安慰我半句,那辆自行车被撞击得鼻歪眼斜,把手都歪了,漆也蹭掉了,他背着我,偷偷把它扭正,擦干净了,靠墙角放着。

 

很多天以后,我好了伤疤忘了痛,再一次勇敢地踏上自行车,这一次,父亲没有阻拦我,也没有再搀扶我,只是注视着我,许他一直都在等待我自己骑上自行车吧!我突然从心底放松了,发现自己很顺利地跨上车、转动把手、整圈地踩踏板,独自骑向远方了

 


之后,家里又添了一辆自行车,车身秀气,比那只凤凰牌自行车矮一些,比较适合女生出行,我和姐姐轮流上阵,独自上学。而父亲换了工作,去往苏湖渔场。每个礼拜,他总有几天住在宿舍。偶尔,他骑自行车去上班,回来时却乘了车,这个周末,他便骑车载我去单位,打赏我一只美味的雪糕,再由着我骑自行车回家。我一边吃着雪糕,一边优哉游哉地骑车,一路欣赏着眼前这片风光。

 

这是一片水的世界。渔场居民养鱼为生,辅以莲蓬、莲藕、棱角、螃蟹等水产品。在我年幼的眼里通通看不见,只见遮天蔽日的荷叶,随风摇曳的荷花,道旁一径都是阔叶树,形成天然的遮阳伞,其间点缀着几个身影,挑着鱼食,泛舟采莲蓬,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伴随着偶尔的鸡鸣狗吠,好一派世外桃源!这片景象一直牵连到我上初中,读到一片《桃花源记》,初读此文,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真有一种文字能道出我铭记于心的却无以表达的惊喜与感动!我开始理解父亲对于我们的苛求。

 

在我读四年级那年,家里发生了变故。

 

一个初夏的寻常夜晚,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整个人烦躁无比,我吃完饭,又翻了几页书,努力地睡着了,却在午夜被一阵更压抑的闷热惊醒,睁开眼睛,突然发现姐姐睡在我边上,我吃了一大惊,她不是读初中住校了吗?我望向父母,他们的脸比揉皱的夜色更加难看。

 

那个晚上,我得知姐姐患了一种罕见的病症:肾病综合症。短短几日,她清纯的面容不见了,甜美的酒窝不见了,眼前的这张脸,如同发酵了的馒头,上面刻着两道眯缝迟钝的目光。同样,她的身体也由少女优雅的身形肿胀得硕大无比。

 

第二天,姐姐就住进了医院。据说,这种病非常凶险,很多人因此丧命,在她治病的过程中,8个病友也有4个相继离去。年幼的我无法体会父母听到这个噩耗所受的摧毁与绝望。


父亲日日骑自行车往返于家与医院,借钱抓药、求医问诊。他骑车的身姿,不再轻松洒脱,车轮缓慢地摩擦着地面,发出沉默呜咽的吼声,犹如开不了的口,道不出的恳求,碾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


 


我自此经历了很多异于同龄人的第一次。

 

第一次得知,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代食盐”的产品,吃上去没有味道,姐姐的菜是单独烧的,种种忌口,没有味道,加进去的便是这种所谓的“代食盐”;

第一次闻到中药的气味,用罐子煎药,文火慢炖,母亲轻轻地扇着灶口,一包药要熬好几个钟头,从一大锅水,熬出一碗墨汁般凝聚着叹息与血泪的精华,散发出苦不堪言的味道。伴随着中药的,还有数不清颗粒,每隔半小时,瓶子被打开,几十粒药丸从瓶子里来回撞击,被抖出来,落到口腔里,和着涕泪一起咽下;

第一次知道看病还要分几个疗程,四个疗程、三个疗程、两个疗程、一个疗程……然后又是周而复始,四个疗程、三个疗程、两个疗程、一个疗程......


第一次发觉爱不是和颜悦色,不是温言软语,它更多的隐藏在父亲额头上那道深深的皱纹里,隐藏在母亲压低声音的哭泣里,甚至隐藏在父母的相顾无言的叹息里。

 

每隔两个礼拜,父亲骑着他的自行车,载着姐姐,背负着我们全家的目光,去往一个叫作“总口农场九分场”的地方问诊抓药。


自行车已被连日的长途的跋涉和崎岖的小道折腾到几乎散架,一路苦吟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却不抗拒地载着父亲和姐姐两道被生活压弯的背影,乘着朝露而出,载着星辉而归。


好在姐姐最终康复了,自行车在漫长而频繁的折腾之中早已不堪负重奄奄一息。它全身锈迹斑斑、刻满了岁月与艰辛的痕迹。没有人再有兴致骑它,也没有人忍心再折腾它,父亲便把它擦拭干净,用绳子挂在院子里的墙壁上,一任它随着那座老房子凝固在记忆的深处。


多年以后,我大学时,每个月一次乘坐大巴车从学校回家,三个半个小时的车程,整个人晃得迷迷糊糊,中途经过一个叫“总口农场九分场”的地方,当售票员的声音嘹亮地播报站台时,我突然从半梦半醒中打了个激灵,怔怔地看着下车的人,从路口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泥巴小路顺着一片庄稼地,走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不由得心头一震,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当日父亲如何骑着凤凰牌自信车,每隔两个礼拜往返一次,带着一颗于绝望中爆发出生机的义无反顾,跋涉在漫长而艰辛的求医之路上……

 

在我们成长的岁月中,父亲把家搬了又搬,从农村到渔场,再由渔场到镇里,再到城市,凭着他的韧劲,一步步迈进城市,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从草鞋到皮鞋,从农村到城市,从脸朝黄土背朝天到吃商品粮。

 

待我们纷纷毕业,踏上社会时,父亲最终成为了一名律师,也许和早年的很多渊源都分不开,他开着一辆小汽车,每逢过年过节时,我们从杭州回家,父亲便用小车带着我们,回到我们儿时生活的地方,看看老家的人,我们出生的地方。

一年又一年,老家早已变样。一条笔直的公路取代了那些歪歪扭扭的小道。老家的人们,沿着公路两边新修了楼房,那些低矮的瓦房、响彻记忆的缝纫机、搜不出信号的黑白电视机,家家户户门口竖起高高的竹竿撑起的信号接收器,如今也遍寻不获。

而在我的记忆深处,永远铭记着儿时的老房子,青砖绿瓦,门口一径的阔叶树,墙角斜斜地挂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此后,它只出现在我们和父亲相处时的话题里,我更愿意把它当作陪伴和见证我们生活的一名伙伴,透过一串坚实的岁月的足迹,凝视那段心酸的过往。

我抬起头来眺望星空

这对河汉无声,鸟翼稀薄

青草向群星疯狂地生长

马群忘记了飞翔

风吹着空旷的夜也吹着我

风吹着未来也吹着过去

 

——谨以此文,纪念父亲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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