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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塘无藕之2

  • 发布时间:2023-05-10 14:56:27

    四五十年前的风物与人事,写在十五六年前,故乡叙写的小部分。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我要的是哪颗心?   ——总题



鱼的事情  

川南丘陵的乡村里种种捕鱼的方式与动作,年少时候,我大都熟悉,我也拥有一条叫濑溪的河流,只是,我不曾拥有能够在溪河里任意荡漾的那一条船,与那一张网。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些年月,鱼是乡下人主要的油荤和营养。

小的时候就知道,有极个别人吃不来黄鳝和鱼鳅,说腥味太重。但似乎没听说有谁拒绝过鱼。现代医学说黄鳝鱼鳅蛋白质含量高胆固醇含量也高,吃多了不好。至今我仍然没听到有人说鱼的坏话。

鱼儿,是我们对它的昵称。

人们生活在土地上,黄鳝和鱼鳅生活在泥巴里,鱼儿生活在水中。“鱼儿离不开水呀,花儿离不开阳。”这歌唱得真是太棒了!我的体验也是那样的真切。屋基背面的后阳沟,或者树木竹林旮旮,太阳不容易照射到的地方,有开花开朵习惯的野草野菜被废了妖娆的功能,南瓜、茄子、豇豆、海椒、柑橘等等需要开花的蔬菜果树是不能栽的,开不了花,就丧失了结果的本事。鱼儿离开了水,就跟飞蛾扑向火差不多,必定要寿终正寝。

故乡不仅水田多,而且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口堰塘,更安逸的是还有一条基本上常年不干的溪沟。除了割草,打鱼摸虾就成为消费掉我儿时许多光阴的主要副业。

故乡的鱼,种类不多。最普遍的是鲫鱼,田里、塘里、溪里,什么地方都生长,跟它打交道的时间多,吃得也最多。草鱼,要吃草,我们叫它草棒,因为它的身材就象根棒棒。还有白鲢、花鲢、鲤鱼也较多,堰塘和溪沟才适合它们生长。乌鱼,又叫乌棒。甲鱼,也叫团鱼。这两种东西偏少,大多生长在溪沟里。在水田里捕获的几乎都是鲫鱼。我捕过的鱼中鲫鱼最多。

那一条长着各种水草的十几里溪沟,那几口盈盈荡荡的水塘,那一丘一蒡、几湾几坳温柔多情的水田,是那样令人神往。除了游泳的快活,更大的诱惑是那些鱼虾。舀虾,摸螺,捕鱼,任何时候都会激发起少年郎永不消解的热情。

惊蛰一过,犁田耙田,抛粮下种,农人开忙。

一年之季在于春,鱼儿也知这个道理。沉寂一个冬天之后,它们追逐春天的脚音,闻鸡起舞,四处活动,广交朋友,谈情说爱,喜结良缘,纵情婚配,大肆繁衍。你看,天刚麻麻亮,水田里鱼儿已经忙得很欢。若是出太阳的早晨,波光潋滟,那热闹的场景,更加可圈可点。早春的早晨的太阳,最是温润、娴静、多情。尽管田里的水还有点凉,我们也要抓住机会,干一件事——“网扳籽鱼”。所谓“扳籽”,我想,是指鱼儿在春天里发情,繁殖下一代。趁鱼儿们忙于耍朋友,我们用竹编的罩罩,神速地去罩住,然后再逮。或者,以竹编的“虾筢儿”去舀。鱼儿活跃得很,机敏得很,大多数逃掉,少部分遭殃。

捕鱼的第一个高潮很快就过去了。


扳过籽以后,鱼儿的父亲就瘦得很。鱼儿的母亲悄悄地生产。它们爱情的结晶顺着春雨,顺着水流,就很快散布在所有的水田里,追随着春暖花开,追随着莺飞草长,欢快而安静地茁壮成长。

不知不觉,所有的水田就都栽满稻秧,而且很快已经封林。

太阳不仅给人温暖,也开始给人烦躁,催人汗下。

夏天就已经降临。

娃儿们惦记着春天的漏网之鱼及其新生代。于是,等待着干旱,也盼望着暴雨。因为,无论是旱是涝,娃儿们都会有所收获,都一样带来无数次的亢奋。

果然,十天半月,甚至更长时间都不下雨。我们高兴惨了。一天天窥察着田里一节节蚀下去的水。就迫不及待地钻进秧窝林里,小心翼翼地寻寻觅觅那低洼处的“田巴凼儿”里翘首盼雨的鱼儿。那些苟延残喘的鱼儿,以为自己离开快要干涸的泥巴就有救了。殊不知,前脚逃离狼窝,后脚就已经进入虎口。

又果然,那年雨水很旺,某几日连降大雨。所有的稻田都决口了。漫山遍野,哗哗流响。我们早早地已经准备了竹编的“濠”,这是一种尖底敞口的接鱼工具。迅速抢占有利的田块,用竹棍将濠牢牢地固定在洪水咆哮的田决口上。濠不够了,割草的背篼也会派上用场。这就叫“接涨水鱼”。然后,东转转,西逛逛,也许提了簸箕或者其它什么工具,随便去沟边田角接一会儿涨水鱼鳅儿。其间需要守望自己寄托了很大希望的濠,提防被水冲走,更提防有人“帮忙”取濠。个把时辰,就兴致勃勃地提起来看一下。运气好,说不定濠底就已经堆积有一两斤活蹦乱跳的鲫鱼鲤鱼,差一些,也总有半来斤吧。这样,一天下来,三斤五斤,多半不成问题。这样的雨天,最是兴奋的雨天。

这些事情,大都发生在秧子封林到稻子垂穗、成熟期间。

割了早稻割中稻,割了中稻割晚稻,前前后后,断断续续,轰轰烈烈的大春秋收,夏至以后,一直要持续两三个月。无论是哪一季稻子,收割之后,随即就要对稻田进行一次翻犁,叫“犁板田”,这些程序,不知道农人已经重复了多少年代,多少辈人。

翻犁过后,大部分谷桩都埋到泥巴里。还是有一部分谷桩顽强地长出绿油油的秧苗,叫“秧爆丝儿”,牛肯吃,我们就经常下田割。割秧爆丝儿的时候,悠闲地浮出水面晒秋天的太阳的鱼儿,就要被我们发现。或者根本没有观察到什么动静,仅仅凭经验,我们就已经判断出某块田的某一段或某条铧沟里,浑都都的秋水下面,一定隐藏得有一群寂寥难耐的鱼儿,或许正等待我们去与它们游戏。要么,我们取来一种叫“撑撑虾筢儿”的鱼具,又邀又撵,请君入瓮,果然很快就会有鱼上当。要么,飞快地抱了稀泥巴垒堆围堰,然后用水瓢或者粪瓢往围堰外舀水,水舀得接近干了,鱼儿就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我们拣。把水舀干实在有困难的时候,水剩得差不多了就发疯地将水搅浑,只需几分钟,鱼儿已经被浑水呛得急急地昂出了头,在围堰里乱串。这个样子,我们戏称为“浮头儿鱼”。此时此刻,要捉住它们,还费劲儿吗?

高潮的真正到来,是在大旱之年。


若逢大旱,河沟和堰塘里囤积的雨水就要被抽干,用以灌溉庄稼,当然是首先保护那些已经渴得裂开冰缝的稻田。堰塘的水快要抽干的时候,生产队就要组织打鱼,手网和套网一起都用上,塘边挤满大人娃儿,人头攒动,那场面热闹非凡,动人心魄。,才任凭众人各显身手。队里打起来的鱼照例是按人头分给每家。队里的手网和套网撤退之后,堰塘里可就更闹热了。满塘的浑水,满塘的大小男人,满塘的呜嘘呐喊,搅得昏天黑地,抢得乌烟瘴气。河沟里的鱼不是生产队喂养的,也就属于公众,随着水位的降低,河床的显露,那场战斗更加激烈。

其实,只要勤快,只要有信心,春夏秋冬,捉鱼的办法多多。

有一种“简易陷阱法”,费不了多少心计。

准备一些碎米,碎高粱、碎麦子也可,煮得倒生不熟的细红苕颗粒也行,选择好可能有鱼的水田,抛投下去,我们叫“喂窝”。在窝子的田边轻轻打好记,一般每隔五六丈的距离就喂一窝,窝子距田坎边不能过远。喂上几十个窝子,半点钟左右,估摸觅食的鱼儿已经进入了陷阱,进入了伏击圈,就可以开始捕鱼了。腰间拴了竹笆篓儿,蹑手蹑脚,举着竹罩罩,将竹罩罩准准地投过去罩住先前抛诱饵的位置,以最快的速度最轻的手脚跃进水田,迅捷地按牢竹罩罩,再弯腰到罩罩里去摸。如果罩住的鱼多,或者鱼大个,弯腰的同时就已经听到仓皇的鱼儿碰撞竹罩罩内壁“嗑嗑嗑”的响声了。心儿就突突地跳。伸手摸到鱼儿的那种感觉,非身临其境,是很难体会的。真是难以言传!每次完成这一系列动作,都要尽量减少对其它窝子的震荡,以免惊跑或许正在吃饵料的鱼儿。这样,个把小时下来,说不定笆篓儿就已经装进了斤把两斤鲫鱼,我们喜欢叫它“鲫壳儿”。

有一种动作要高难得多,我把它叫做“火线探测法”。

这是需要点技巧的,有点考手艺。左手挽个竹罩罩,右手握根竹制的“刷鱼竿儿”。刷鱼竿儿由纤细的硬头黄竹子做成,细细的颠部以火烤之后使其有七八寸长一节呈八九十度弯曲。打鱼人在水田里不停地走,握着竹竿儿呈扇形地来回划动。刷鱼竿儿刷起一道道一两尺高的屏障一样很动人的水雾,转瞬即逝。刷鱼竿儿划进水里的尺度,要根据水的深浅而定,这就很有些技术,全凭刷鱼人的经验把握和临场发挥。每一道弧线划过去,刷鱼人都要死死盯住水面,如果冒起一朵浑水,可能就碰到鱼了。犹豫不得。左手的竹罩罩迅速抛出,说不定就罩住了。如果刷鱼竿儿撞到的是暗藏在水下的泥峰,也要出现一团浑水,容易让一般人产生错觉,但是骗不了经验丰富的高手。整个冬天,到处都可以看到高手们在那些浑冬冬的水田里纵横驰骋,反反复复做着刚柔相济的动作,刷鱼竿儿划起优雅的弧线。我经常羡慕地望着那些捕鱼者,心里生出无限的嫉妒。我也曾经一试,收获不是很大,训练时间太短,所下工夫不够,也许是缺乏玩这种特技的悟性,终究没能练成此功。


还有一种办法一年四季都能用,可以叫做“温柔勾引法”。

这就是垂钓。那时乡下钓鱼,工具十分的简陋,远比不了今天的豪华洋气。钓竿儿是竹儿做的,钓线是国产的尼龙线,浮头儿是干透了的高粱杆颠颠儿,坠子是废弃的牙膏皮,钓子也是传统的手工货。做钓竿儿的竹儿要细,要长,要弹性好,最好是水竹或者斑竹,实在没得,瘦细的硬头黄竹子也将就,只不过重些,韧劲差点。常用的钓饵是蚯蚓,房前屋后,随手几锄,就是一大捧,装进竹筒里,掺一些细润的泥土进去,蚯蚓在泥土的滋养下可以活上一整天。现在,就可以出发了。有太阳,或是下着小雨,就戴个草帽或者斗笠,甚至披床蓑衣,提根小板凳,挂个笆篓儿,晃晃,悠悠,来到堰塘边,来到河沟坎上,开始了充满希望与担心的温柔又浪漫的等待。

钓鱼人必须熟悉各种鱼的饮食习惯,才能有的放矢,才能投其所好。鲢鱼很不容易上钓,几乎钓不到。团鱼和乌鱼本来就稀罕,况且这两个家伙胃口刁,一般的饵料不动嘴,但是以蚕子和菜青虫做诱饵,说不定也有运气好的时候。草棒很好吃,胃口好,蚕子和菜青虫对它很有诱惑力,红苕、细嫩的青菜青草它都肯吃。鲫鱼和鲤鱼主要吃蚯蚓、麦面、米饭。调整好浮头儿的水位,抛竿儿以后,平心静气地盯着水面,就期盼浮头儿动。浮头儿一动,心儿就动。直到浮头儿经过三两个回合的串动之后突然在水面消失的瞬间,就迅速收竿,也许一条白花花的鱼儿就从半空中飞进怀里。各种鱼的脾气不同,吃饵的动作姿势不同,在浮头儿上的反应也大不一样。大鱼的动作当然猛,小的要柔些。有的鱼一嘴就将浮头儿拉下水不见了,有的鱼要扭扭妮妮地酸好一阵子,很吊人的胃口。鱼儿小,可以一下硬提上岸。鱼儿大,就要谨慎,得沉住气,以防用力过猛折断鱼竿和奔断钓线。这时就得仰仗鱼竿的韧性,刁着鱼在水面上划来划去,呛它的水,耗它的力,把它搞得很疲倦,然后才拖上坎,太大的鱼还得用舀子来舀才稳当,以防上坎时它突然爆发式地逃跑。拖着鱼在水面上划来划去呛水那场面那感觉,的确是不可以用语言来描绘的,无论如何都抒发不清楚。一段忙乱,心儿一阵狂跳,就跟水塘里的波浪涟漪一样。

有一种很小的虾鱼米米很是讨厌。短者一两寸,长者三四寸,有点象婴儿时期的草鱼,其实不是,很费,老是来刁你的鱼饵,稍不注意就把钓子上的饵料费完,更可恶的是弄得浮头儿一晃一冒的,以为是鱼儿上钩了,钓鱼人被逗得骗得费得心烦。有什么办法?没有,只能苦笑。我们骂它叫“费赶参儿”。

钓鱼人切忌浮躁,需要耐得住寂寞。全凭了经验,依季节,看风向,观水色,择钓点,喂窝子,不吵闹。为了把稳,一般都要喂三两个窝子,对每个窝子,既要有耐心,也不必死心,需轮换着碰运气。冬天里,捧个“烘笼儿”,蹲在寒风飕飕的水边,鱼儿懒得动,说不定浮头儿半天都不缩一下,这就更考验钓鱼人的意志和神趣了。炎热的夏天,手里摇把篾扇或是蒲扇,渴望风行水面。除了天气过闷鱼不动嘴,收获一般是不成问题。然而,往往是汗流浃背,几天下来,晒得油黑,甚至手臂都要脱一层皮。阳光很好,风儿柔和的春天或者秋天,来到堰塘和溪沟边垂钓,当然是期许着物质和精神双丰收。尽管得到鱼的愿望是那么迫切,得不到或是得少了就有些郁郁寡欢,然而回想起来,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美妙无比的享受。


后来,我终于已经明白地体会到,垂钓跟做学问是一样的,明确了目标,选择了方向,找准了位置,之后需要讲究方法,更需要默默地耕耘,默默地守候与等待,不心浮气躁,不急功近利。物质与精神都有愉快的收获当然最好,即使没得物质,至少还可以死守精神的城堡。甚至,可以什么结果都不要,什么结果都视而不见,只要过程就行。

现在,物质丰满的时代已经完全能够满足我们对鱼的任意需求,那么垂钓的物质功能就已然荡然消失,剩下的只有心情。今天,如果我还有闲心去垂钓的话,钓得到钓不到,已绝对是无所谓的事情。我愿意我的再度垂钓目标不再是鱼,而是心愿,而是一种节奏的把握,一种天气的咀嚼,一种时间的搓揉,一种人生的冥想,一种心神的沐浴。

鱼的吃法,新鲜的从来就非常简单。

因为它的腥味也很重,就跟吃黄鳝鱼鳅一样,红味最佳,大多数时候不能离开泡姜泡海椒和胡豆瓣酱,加些大蒜更好,有大鱼香、大葱或小葱更提味儿。但是,所有的鱼又都可以吃白味,佐以酸菜、泡菜、榨菜的白味鱼,也别有洞天。乌棒、草棒这两种鱼肉头厚,只有吃新鲜的。鲤鱼、白鲢、花鲢既可吃新鲜的也可剖开来晒干,象鲫鱼一样吃干鱼。草棒、鲤鱼的肉有些粗糙,乌鱼肉还要加个更字。但是,乌鱼煮汤,味道是很独特的,酸菜乌鱼片就比较鲜。白鲢、花鲢、鲫鱼的肉都细嫩,但它的刺特别细柔,又有叉,入口危险最大,得额外谨慎。大家都说,鲤鱼吃了是“发物”的,吃了鲤鱼容易把老毛病惹翻,因此有点毛病的人一般都回避它。团鱼大都生长在溪沟里,不随便浮出水面,极其少见,不易得手。团鱼煨鸡,汤鲜美无比,中医说,滋阴,益气,补肾,养颜。因此,真正野生的团鱼很贵。

夏天,捉到的鲫鱼多了,就剖开,去掉肠子、苦胆和腮,鳞也不必刮,抹上盐巴,趁着红火辣太阳,几天就晒得焦干。捆成一小扎一小扎,挂到灶额头,每天三顿,柴烟熏炕,焦酥酥的,不再下锅,完全可以入口,香得人清口水长流。放进储藏谷子的仓里,与干谷子混在一起,搁上三五个月也不会发霉。到了过年,或是第二年开春,裹了麦面或豆粉,油锅里一炸,香得你周身发软!干吃香,另有一种吃法更具特色,就是乡间办“九大碗”时常见的“黄焖醋鱼儿”。现在,城头的厨师恐怕好多懂都懂不起,听都没听到说过。不知道乡下的厨子还弄得出来不?

娃儿时代乡村的溪流、堰塘、水田里的鱼儿呀,真是多,捉不完,捉不倦,吃不够,也吃不厌。

鱼儿离不开水呀,娃儿离不开鱼。鱼儿也许也离不开心怀鬼胎的乡间少年郎。

                        【2004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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