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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鲜

  • 发布时间:2023-05-10 14:56:27

(摄影:张嘉丽)


河鲜

 

小时候,拎着淘箩去小河边淘米,浓荫覆盖的河面上,闪电一样游来一群鲳条鱼。这些鲳条鱼贪吃,若是有妇人在河边杀鸡宰鸭,扔一些鸡肠子鸭肠子下去,只见一片银光闪烁,引来一大群鲳条鱼争之抢之……用淘米箩一捞,很容易就捞上来几条。

夏天,我们坐在柳荫底下钓鱼。那支钓竿(折了一根竹竿,上面系了一根棉线,穿上白色的浮子,再用大头钉弯一个鱼钩,扎了一只苍蝇,那只苍蝇还振着翅膀呢。)把鱼钩甩进小河里,不一会儿,那浮子迅速往下沉,拎起钓竿,钓上来一根鲳条鱼,有时拎得晚了,甩到半空中的鲳条鱼重又掉到小河里。

鲳条鱼是贪吃而愚笨的,见了鱼钩就咬。约莫小半天功夫,就能钓上来半水桶,剖开鱼肚,掏了肠子,在小河边洗净,摊开在廊檐下的竹匾里晾一晾,炸鲳条鱼干。

奶奶在灶里添了一把火,倒半碗菜油,油滋滋地冒烟,鲳条鱼倒下去,炸至金黄酥脆时盛起。鲳条鱼的骨头也炸得酥脆,吃起来香喷喷的。

比鲳条鱼更小一点的鳑鲏鱼。身子扁扁的,约大拇指般大。鳑鲏鱼呆头呆脑,只须用竹篮抄一抄,就能抄上一小碗。掐一掐,洗一洗,也放到油锅里炸。

我还用竹篮抄到过虾。那种个子巨大,胡须很长的老木钳。大约是因为个儿太大,动作笨拙,又老又木,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吧。总之,那个夏天的午后,我穿着短裤,赤着脚,拿了个竹篮子在小河边抓虾。抓到了一只巨大的虾,鼓着圆滚滚的眼睛,冲我举着鏊子钳子。奶奶说那一定是虾王,差点冲虾王叩拜作揖呢。她老人家活了七十多岁,第一次见到虾王呢。

奶奶让我马上把虾王放生,不然指不定会有什么灾祸。哈哈,现在想来,什么虾王蟹王嘛,那不过是一只龙虾罢了。奶奶永远不会知道,那只虾王,被现在的人烤成了香辣小龙虾。

还有螺蛳、河蚌。螺蛳有吸盘,牢牢吸在河阶的青砖上,只须一大早去捞一捞,就能捞一碗。河蚌要下河去摸,夏天的傍晚,拿一只木盆去小河边,一边戏水,一边摸河蚌。用脚在淤泥里踩啊踩,脚底触到一个光滑的东西,摸上来,不消说是一只花纹富丽的河蚌,乡下人也叫水产。

杀河蚌是一项技术活,用菜刀撬开一条缝,使劲一掰,河蚌的两个壳像有铰链似地打开了。河蚌肉炒雪菜,极其下饭。河蚌的壳,在石头上磨一磨,磨出一个洞,可以当刨子。那时,岁月亘古漫长,有的是时间做一些无用之事,并且为之沾沾自喜。

插秧时节,还可以抓到鲫鱼。鲫鱼从小河里游来,顺着水渠游到水田里。那鲫鱼滑不溜秋的,伸手一捞,捞了个空。可是水田水浅,很容易就抓住了它。放到清水里养一样,晚上煮一锅鲫鱼汤。

在没有荤腥的八十年代,鲳条鱼、鳑鲏鱼、虾、螺蛳、河蚌、鲫鱼这些河鲜,是青龙湾赐予我们最深情的馈赠。我们寡淡的嘴巴,有了鲜咂之味。我妈欢喜说一道菜好吃,会说“真鲜咂”。鲜咂两字,说的就是河鲜。只有河鲜才有那么鲜的味道,一碗蚬子汤,汤色奶白,浮着青葱,不放一点味精,却仍旧鲜得眉毛要掉下来。

蚬子是从集市上买来的。类似于花蛤。比花蛤略小一些。我有几十年没有吃到蚬子汤了,真是想念那种味道。

我妈说,村子里的阿六叔在捞螺蛳和蚬子,撑一只水泥船,一条能捞五十斤螺蛳和蚬子。剪好的螺蛳,可以卖四块一斤。蚬子六块一斤。阿六叔一天赚二百多块。不过挺辛苦的,剪螺蛳是个力气活。阿六用剪刀手工剪,不像菜市场有人用机器。

那天回乡下看到阿六叔,佝偻着腰背,看起来已经是个垂暮的老人了。村子里的人,一个个地老去,有一些已经不在人世。阿六叔曾经是健壮的小伙,在建筑队拆房子,造房子,有一次从房顶上掉下来,摔折了一条腿。后来休养好了,退出建筑队,打一些零工。年纪大了,零工也没得打了,就下河摸螺蛳。

阿六叔,现在还有螺蛳吗?

有啊。多着哩。阿六叔用浓厚的乡音回答我。

鲳条鱼和鳑鲏鱼呢?

有是有的,不过没有从前那么多了。

水质改变了,有一阵,工厂的废水排到了河道里。自从河道治理以后,水质渐渐好了起来。鲳条鱼又游回来了。

阳光撒在小河上,像撒下了无数的碎金子,鲳条鱼的白肚皮一闪,穿过水草和浮萍的梦,躲到柳荫底下去了。

恍如时光倒流,回到了小时候。而一切皆是梦境中的往事了。

爷爷有一个棺材网(一种形状像棺材一样的渔网)。爷爷赤了膊,下到青龙湾,棺材网里捕了胖头鲫鱼、鲢鱼、虾和螃蟹,运气好的时候还有甲鱼。爷爷把捕来的河鲜,拎到集市上卖。换回老酒、香烟和烧饼。还有阿庆嫂的小馄饨呢。

爷爷晚年,把棺材网搁在床顶上。那个绿色的棺材网,在岁月中轻轻蒙了尘,纳了垢。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不晓得爷爷心中,是否仍有一片闪烁的鱼鳞,一个渔夫和金鱼的梦。

那天去饭店点了一道鱼头皇。是用一顶轿子抬进来的,还有一个穿了袍子、戴了乌纱帽的人,手里举了一道“圣旨”。宣读这鱼头皇的食材和功效。那隆重的场面实在太过夸张了些,令人忍不住想要笑场。

那道加了十三种佐料惊心制作的鱼头皇,吃起来滋味也就一般。比起记忆中一道野鲫鱼煮的汤,似乎还逊色一些——奶白色的汤汁,浮了几片老姜,葱花,记忆中,那滋味真是无与伦比。

中午去菜市场买了几条汪刺鱼。也叫汪钉头。我喜欢吃汪刺鱼,没有细小、戳人的刺,和豆腐一起滚一滚,烧一锅汤。汪刺鱼的肉,又嫩又滑,于舌尖上轻轻一转,落入胃中。我妈惯常说一词“落胃”,就是吃得十分舒坦、快乐之意。

那么落胃这个词,说的就是我此刻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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